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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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妮儿看着车前窗外面的马路,今年冬天真是格外冷,她是个女孩子,有些东西,她从来不说,但并不代表她不知道,她侧过头,将落下来的碎发挽去耳后,王浩男也不再说话,两个人静静地坐在车子里,并不发动车子,就那样嚣张地把汽车停在马路的正中间。 想起从前的照顾,杨妮儿到底还是不忍心,她动了动身体,朝向王浩男,“王哥,有些事,我也是不得已,情势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是没办法。” 王浩男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借着酒劲,问出很久前就想问得话,“妮儿,如果,我是说如果,当年是我将你带走,我买个房子,将你护起来,你肯不肯?” 风愈发大,从窗户里呼啸来去,杨妮儿笑,是凄凉的笑,但笑容却是明媚的,“王哥,你少来诳我了,我一个孤儿院长大没爹疼没妈爱不会打扮长得也不漂亮更加不聪明的女孩子,哪里能入得了王总的法眼?” 王浩男捉住杨妮儿的手,拉着放入自己的怀里,故意忽视她的挣扎和不情愿,“怎么会不漂亮?漂亮到哪个男人看了你不心动?哪里不聪明?一点就透又不嚣张跋扈,放在身边除了安心还是安心,妮儿,你不知道自己的好处,可我千帆过尽,却知道将来不管是谁娶了你当老婆,都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杨妮儿不好意思地笑,她还是头一回听到如此□□裸的表白,她转移了话题,问道:“那嫂子呢?我听说嫂子是做老师的,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像嫂子那样,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王浩男一时失神,似乎这才想起自己是个有家庭的男人,温度瞬间冷了下来,他看向自己那侧的车窗外,街灯寂寥,零零散散,释放着冷清的光线,今年的雪,总也下不完似的,细小的雪珠又开始胡乱飘着,因为隐在黑夜里,并不能看清,只在每只街灯灯光波及的一圈里,可以看到四下里盘旋的雪花,绽放短暂而又惊心动魄的美。 王浩男还捉着杨妮儿的手腕,男人总说自己酒后乱性,但其实真相往往都是用酒来壮胆,醒着时候不敢做的事情,都要留着酒后来做,等酒醒之后,便可统统赖账,全盘否认。 王浩男用大拇指磨拭杨妮儿的手背,杨妮儿并不挣扎,任由了他去,直到他将嘴唇贴上来,她这才突然醒觉似的将手抽回,拍了拍王浩男的肩膀,“王哥,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这么久了,你也该知道了。” 车子到底还是发动了,冷风吹得王浩男酒醒了大半,他一边开车,一边问她,“这么神秘,究竟是要去哪里?” 杨妮儿于心不忍,可是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硬着头皮也要走下去,她指挥他如何开车,“向左转”,“笔直开”,“过了红绿灯就到了”,杨妮儿希望这条路可以长些再长些,可是奈何距离并不远,不过十来分钟,就到了。 车子停稳在路边,杨妮儿连钥匙都等不及王浩男拔,就把他拖下车,四周很空旷,没什么熟悉的建筑物,王浩男彻底醒了酒,把手插在裤袋里,还是穿着单薄的毛衣,身上的温度却已经一点点凉下来,雪花染白了他的头发,可很快又消失无踪。 他问杨妮儿,“来这里做什么?” 杨妮儿拉着他的手腕,示意他收声,她小小声地说话,明明四周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我们得步行一段路,你的车子太显眼,会被人认出来的。” 他们沿着马路边又往前走了一公里多的路,直到陈建民名下的某栋别墅出现在视野里。 王浩男终于觉出不对劲,他看着杨妮儿,不肯再往前走,要她说个明白。 杨妮儿不知道该怎么说,又怕那里面已经结束,人已经走掉,今天这个机会,是陈拓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安排妥当,如果不能一击即中,下一回,又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情急之中,杨妮儿只好如实相告,“嫂子在里面。” 果然,王浩男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男人啊,她在心里哀哀叹息,不管外头有多少姹紫嫣红真情假意,但凡那顶帽子要扣到头上来,没有人肯的。 王浩男往前疾走,走了几步又冷静下来,雪出人意外地停了,只留下满地还未来得及积起来的薄薄雪花,很快便化作了水,马路上一片泥泞,他们停在那里,进退不得。 杨妮儿自然知道王浩男此时心中的天人交战,她想起陈拓的叮嘱,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上去推一把。 “王哥,你今天若是走了,这件事,就会变成你跟嫂子之间的一根刺,若是这根刺是假的,我是骗你的,你又何苦来哉,若是真的,你也好做一个明白鬼,你说是不是?” 王浩男停下脚步,眼神都缩紧了,不过才半个小时前,车里的暧昧时光,仿佛一下子被风吹散,他冷冷地看着她,挑明一切,“陈拓让你来得?” 杨妮儿不知该如何回答,此刻的沉默回答了一切,王浩男咬着牙,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到底还是没办法跨越心里那道关,他撇下杨妮儿,那栋小别墅,还是他帮陈建民下得单付得钱,他绕到后面的围墙,找了个有踮脚的高坡,退后几步,踩着高坡翻上墙去,院里其实养了三条狼狗,却因为王浩男是熟人,全都呜呜咽咽没什么动静,杨妮儿站在远处的马路上,静静等待结果。 身后有一束灯光打上来,她没有回头,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压得人呼吸不能,动弹不得,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见王浩男铁青着脸,重新从围墙上翻出来,杨妮儿这辈子都没见过一个人的眼睛,能狠毒至此,瞳仁收缩成一点,盛满仇恨,远远扫过来一眼,便让人不寒而栗。 王浩男朝自己汽车的方向走,杨妮儿用眼光尾随他,直到他消失在马路的尽头,身后的汽车低低鸣了声喇叭,她这才觉出周身的寒意,冷入骨髓。 她钻进车子,两个人都不作声,陈拓给她腿上披上一条薄薄的绒毯,问她冷不冷,她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是说什么好呢?她也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她不想的,可是她有其它的选择吗? 她没有,从小到大,她从来都没有。 第55章 陈建民的人生(六)…… 有些事情的发生, 几乎让人猝不及防,杨妮儿在夜里被陈拓从陈建民家门口带走,她一整晚都没有睡好, 陈拓应该也没有睡着, 他们抱在一起, 辗转反侧,后来索性不睡了, 杨妮儿拧亮台灯, 他们又靠在床头依偎了会儿。 杨妮儿到底挨不住,往后仰着脖子问陈拓,“你说, 王浩男会怎么做?” 陈拓穿了件单薄的睡衣, 衣襟敞开着,床头柜上搁着烟灰缸和还剩下半包香烟的烟盒,他抬起身, 抽出一根点燃, 吸了一口,可能是感觉没意思,便把过滤嘴塞在杨妮儿嘴里,强迫她也吸了一口,不出意外地听见她的咳嗽声,他恶作剧得逞般的笑出声来,捏着她的脸颊笑话她, “你总是杞人忧天。” “也不见得王浩男就一定会做什么, 他那种人,不一定会把老婆看得很重要。” 杨妮儿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突然想起那天在公寓外, 最后看见周习凤的那一次,她灰败的脸色和黯然无神的眼睛,她又想起赖明莉,还有杨宝莲,以及今天这个黄瑛盈,她忽然就觉得特别没意思,一种兔死狐悲的情绪从胸口很快蔓延到四肢百骸,她觉得真是悲哀,她们这些女人,各式各样的女人,虽然有各自的身份和心思,可最终都不过是男人玩弄在股掌间的玩物罢了。 她还是头一回,呛了声陈拓,几乎算是狠狠捅在他的痛脚上,她说:“那种人是哪种人?王浩男那种人?难道你不是吗?你同周习凤一起生活那么久,分开的时候,多一句话都不肯和她说。” 陈拓果然暴怒,将她反扣在床上,她以为她这回死定了,不知道他要怎么惩罚她,谁知道他在台灯的映照下,停了很久,脸色慢慢缓和过来后,这才松开她,只是他还是罩在她上方,他比她大两个码子,她几乎完全藏在他身下的阴影里,她头一回不服气,倔头倔脑地不肯认输,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怒气,也不知道是为了谁。 最后还是等来他的一句话,他摸着她的脸颊,摩拭了许久,这才认输般告诉她,“杨妮儿,我不会这样对你。” 她撇了撇嘴,完完全全地不相信,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的位置,不过是他空档期间里一时兴起找到的一个床伴而已,他们没有明天的,今天晚上睡下去,或许明天太阳升起就会被他一脚踹开。 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王浩男倒是让他们知道了他到底在不在乎黄瑛盈,他消失了一整天,二十四个小时之后,陈家终于被惊动,陈高鹏已经起不了床,蒋建志一大早就守在“民亚娱乐”的公司里,他眼睁睁看着陈建民被警察带走,一时竟有些廉颇老矣的感慨。 陈建民被关押了整整四十八个小时,第三天的早晨,蒋建志去公安局保释他,谁知竟被告知人已经移送去了省局,蒋建志大惊,回去之后长跪在陈高鹏的病床前,说是人老了不中用了,以为是些小事,谁知竟会一直惊动到省里。 陈高鹏摆摆手,让他出去想办法,可惜还没等到蒋建志在□□的办公室里坐定,省里就已经传来消息,公布的进展据说只是冰山一角,却足以撼动整个西宁市的政商两界。 被揭出来的内幕就像是雪崩一样,越滚越大,陈建民的手早已伸得足够长,场面上的生意仅仅只是走个过场,私下里,他不仅涉及走私,赌场,黄色交易,据说连毒品链条他都有入股,王浩男作为污点证人,虽然有身份保护,可他参与之深之多,也令他深陷囹圄。 “民亚娱乐”几乎被检察院搬空,往常低调却神秘的存在,如今却被贴了封条,里头尘土飞扬,各种乱七八糟的文件纸被随意扔在地上,文件柜和办公桌东倒西歪,连吊灯都几乎摇摇欲坠,杨妮儿趁着周末过去了一趟,其实没多大想法,就是想看看那个暗门有没有被发现。 如果被发现了,里头的大床和各种装饰品,很难不让人联想,那么除了陈建民涉。黑。涉。贪,又要添上一宗涉。黄,而她,作为陈建民曾经的办公室一员,实在是有点担心被牵涉进去。 她是周六去的,陈拓一大早就被刘珍叫了回去,那时候天才蒙蒙亮,窗帘透着隐隐约约的白,她还没有睡醒,只感觉到身边的人有点凝重,电话那头在喋喋不休,他却半天都不说话,杨妮儿彻底醒了,趴去陈拓的身上,看他究竟是怎么了。 陈拓打完电话,就去衣柜里找衣服说是要出去一趟,杨妮儿问他去哪里,他倒还是如实相告,说是去他妈那里,老头子到底还是知道了陈建民的事,王浩男拼着自己判个无期也要拖陈建民下水,交代得太彻底,又去了省局,蒋建志鞭长莫及,眼看着陈家叱咤西宁二十多年的大少爷,一夕沦为阶下囚,这辈子应该都不能再活着踏出监狱的大门,老头子本就病危,又被他得知了这样一个晴天霹雳,一下子没办法接受,据说吐了血,已近弥留。 陈拓走后,杨妮儿辗转反侧,竟再也没办法睡着,后来天光大亮,她索性穿了衣服起床,自己坐了公交车去市区,找到“民亚娱乐”的办公楼,想进去看一看,那个暗室,究竟有没有被发现。 谁知竟然遇到了黄瑛盈,说来也奇怪,三层的办公楼,被查封也不过几天的时间,玻璃门窗上竟然已经隐隐有了灰尘的痕迹。 她自然是知道后门的,从后门的消防通道里进入到公司内部,她先去陈建民的办公室转了一圈,暗室还好好的封在那里,杨妮儿舒了一口气,想起王浩男,内心隐隐有些不忍,不知怎么就走了过去,结果就看见了黄瑛盈,站在王浩男的办公室正中央,不动,也不作声,要不是是大白天,真的也就跟女鬼没什么两样了。 她看见她,倒还知道打招呼,她们两个见过一两次,彼此还是认识的。 杨妮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王浩男走到今天这一步,她算是很重要的背后原因之一,虽然真相始终放在那里,但是如果可以选择,杨妮儿一定不会做那个推波助澜的人。 倒是黄瑛盈,或许是正在经历人生最大的变故,竟然一反常态,主动说起不堪过往。 “我没想到,他竟然会这样发疯。” 杨妮儿苦笑,她能说什么,她自然是想到的,一切皆在陈拓的掌控中,而她和他,不过是他的棋子罢了。 黄瑛盈神色凄苦,看着杨妮儿,却始终不肯落下泪来,只是说,“从前,我很恨你,因为我老公把你放在他心里,现在,我不恨你了,因为都同陈建民睡过觉,对你,他不曾反抗,对我,他却要鱼死网破,扯陈建民一起去死,谁轻谁重,大家一目了然。” 杨妮儿苦笑起来,都到了这般地步,眼前的女人还要和她计较这个。 “嫂子,都这个时候了,说这个,还有什么意义?” 黄瑛盈笑了,眼泪顺着眼角掉到地上,是啊,还有什么意义,风从窗外灌进来,吹起一地尘土和白纸,吊灯发出哐啷哐啷的声响,仿佛摇摇欲坠,却又始终不肯落下,一如她的人生,被摧毁的人生,再也没有办法重来。 第56章 陈建民的人生(七)…… 陈拓在天全部亮的时候, 就已经到了刘珍的住处,站在院门外,看着围栏上尚未融化的积雪, 天空不出意外地蓝得几乎透亮, 空气凌冽而又清澈, 他站在院外的街上抽了一根烟,看着眼前这栋他住了二十年的房子。 他出生在这里, 因为刘珍的身份, 她不能去医院生产,陈高鹏叫了产婆来家里接生,他是足月出生的孩子, 听刘珍时常提起, 说他出生的时候便哭声嘹亮,扯着嗓子,不肯吃奶, 只是干嚎。 陈拓咬着烟屁股, 烟雾蒸腾而上,将他双眼迷住,他回想起三十六年前的种种,自己还是那样一个小小的孩子,赤。身。裸。体,来到人世间。 他大概长到六岁,要去上学了, 才知道自己同别人的不同, 那之前,刘珍一直把他保护的很好,作为陈家的孩子, 该学习的一样都没拉下,琴棋书画,他懂事之后便开始接触,他现下能够明白刘珍的比较心理,可那时候他人还没有钢琴高,日复一日地坐在那里,对着五线谱无休止地重复弹奏那几个音键,要说心里没有一点点怨怼,那是不可能的。 说实话,他实在不是什么学音乐的料,对那些棋谱或是国画字帖,更是提不起一点兴趣,被折磨了三年多的时间,好不容易熬到要去上小学,可是晴天霹雳打下来,有些事情,连梦里都不曾出现过。 原来他的父亲,另外有家庭的,母亲是父亲的情妇,跟了他将近二十五年的光阴,不要名分,不分是非,躲在一座小小的别墅里,就自认为拥有了天和地。 他那时候年纪尚小,还不太明白中间的是是非非,只是上了学,自然避免不了同学间异样的目光和背后的指指点点,他打架的本事就是那时候培养出来的,最厉害的时候一个人挑四五个,被打得趴在地上起不来,却从来没说过一句服软的话。 一支烟燃尽,陈拓还是不想进去,他又点了一支,随着烟雾腾起,那些往事又纷至沓来。 他后来才知道,刘珍为了同他父亲在一起,甚至断绝了和娘家的联系,刘家也算是小康之家,丢不起这个人,索性就当作没生过这个女儿,陈拓成年后,有一次因缘巧合,遇见过其中一个舅舅,那次巧遇,让他知道了自己的性格因何而来,因为他同那个舅舅,从始到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刘珍背负着娘家这般压力,孤注一掷地将自己乃至整个人生都压在了陈高鹏身上,陈拓后来觉得,她实在有些不可理喻,他自己对着周习凤,只觉得厌烦,觉得可有可无,觉得哪有什么感情可以让人疯狂至此。 可后来他遇见了杨妮儿,包厢里的匆匆一眼,他便挪不开眼睛,漂亮女人他不知道见过多多少少,跟周习凤在一起那几年,他也没有收敛过,生意场里总有那么几个长袖善舞的交际花,他几乎都睡过,他对那个东西没什么瘾头,后来慢慢淡下来,周习凤以为他收心了,还开心了好一阵。 刘珍同陈高鹏的关系,也不是全程的火热没有降温过,陈拓记得很清楚,陈高鹏曾经跟刘珍闹翻过三次,第一次是在他初中三年级,陈高鹏整整一年没有登门,后来闹翻不来往的时间越拉越长,最后一次,陈高鹏有整整三年没有来看过他们母子一眼。 陈拓本来以为事情就这样了结了,凡事都应该有个结局,就像他父亲同他母亲,本来就是不伦的结合,走过漫长的二十多年,剧情虽然拉得很长,却总要有落幕的一天。 第57章 陈建民的人生(八)…… 可老天爷安排的剧情不是这样的, 姜珍珠重病去世,前后不过几个月的功夫,陈高鹏在灵堂前守了三天, 发妻入土为安, 他便重新出现在他们的世界里。 陈拓随他回家, 认了祖归了宗,虽然心里有些不情愿, 但奈何他那时候才二十岁, 刘珍殷殷期盼的眼神让他败下阵来,他被陈高鹏领进门,后来堪堪十六年, 人生浮浮沉沉, 再难寻得安宁。 刘珍也借着这番机会,同陈高鹏言归于好,年轻的时候寻新鲜寻刺激, 等到老了, 却突然怀起旧来,总觉得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刘珍到底陪伴了他那么长的岁月,他偶尔来她这里小住,执手相看,竟也生出怜惜和心疼来。 第二根烟也已燃尽,回忆也一同耗完, 陈拓再没有理由在宅子外头流连, 他走进院子,进了客厅,蒋建志和王思丽都在, 除此之外,还有陈家老三,陈建词。 陈建词到底没办法容忍刘珍的存在,可陈高鹏已经在楼上濒临弥留,他拿手往门外一指,言辞直接。 “我同蒋叔和二哥还有王律师一起上去,至于你,哪儿来的就去哪儿凉快着。” 陈拓面不改色,走到陈建词面前,单手揪住他的衣领,“你有本事就再说一遍试试看。” 兄弟两个互不相让,几乎都是恶狠狠地对着对方,气氛剑拔弩张,仿佛一锅沸腾的滚油,只差一滴白水滴入,便能随时随地炸开。 蒋建志很快走过来,将手搭在陈拓的胳膊上,“建词刚才的话确有不妥,二少爷还要多担待。” 说完淡淡看了一眼陈建词,两个人心里也明白,眼下是个什么局面,楼上万一有个什么风吹草动,那么不依不饶的那个人,便要担上一世的骂名了。 刘珍到底到了这个年纪,方才就由她出场示弱,显然从一开始就失了气势,要知道,如今她身后站着陈拓,陈高鹏一分钟没死,她就要筹谋算计到最后一刻。 所以她等陈拓和陈建词对峙到蒋建志出来调和,她才施施然最后发言,一切都像是精心计算好的木偶戏,每个人都尽忠职守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刘珍是这样,陈建词一样也是这样。 刘珍说:“拓儿,你上去吧,妈妈年纪大了,见不得生离死别,你上去送你爸爸最后一程,告诉他一声我在下面守着他就好了。” 陈拓抱了抱自己母亲,这才跟在蒋建志后面上楼去,几个医生都守在房间里,吊瓶和氧气罩都还在运作,床头柜上的心跳记录仪还在一格一格地跳动,陈高鹏已经睁开了眼,朝他们动了动手,示意他们尽快过去。 都是这个年纪的人,早上接到电话的时候,就被告知已是弥留,眼下看到这个情形,心中也明白这就是回光返照,都不敢怠慢,三两步围在病床前,陈高鹏又用手指指了指拉在最后面的王思丽。 外头天气寒冷,王思丽却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西装外套,头发盘成发髻,颇有一番女强人的干练,她同陈建词交换了个眼神,微微摇了摇头。 陈高鹏不能说话,只能打手势,王思丽将随身携带的密码公文箱打开,拿出厚厚一叠文件,一份一份开始宣读。 文件很长,光是引言就讲了很久,前因后果竟然也交代得清清楚楚,按照规矩来讲,不管委托人订立了多少份遗嘱,律师只需宣读最后一份即可,可是王思丽宣读了两份,一份是之前订立的,一份是前天刚刚修改完成的。 陈拓私心里赞叹陈高鹏心思缜密,人都快死了,却还想着摆平一切身后事,陈建民的判决书还没下来,会不会全身而退亦或是判。刑几年他都已经没办法再看见,陈家主业肯定是不能再传给他,可是要让他知道父亲之前的安排,不让他心生怨怼,陈高鹏这一生,真是机关算尽,至死方休。